25岁那年,我为了对抗“四分之一危机”而买了一套房 | 郝思嘉专栏
去年五月,我结束了四年的独居生活。
单身的日子久了,周身生出铠甲,剥离需要时间。我搬进一户三居室,和两个室友三只猫开启了同居的生活。
除了共享客厅的沙发,冰箱里的牛奶,视频网站的会员,我们还共享彼此的一段人生。
我喜欢“共享”这个词,我想我可以把一部分生活共享给你们,关于那些一个人生活的片段,你们应该都正在或曾经经历过。
不想为单身女性代言,希望每个人都能获得幸福。
——郝思嘉
01
去年五月,我结束了四年的独居生活。
单身的日子久了,周身生出铠甲,剥离需要时间。我搬进一户三居室,和两个室友三只猫开启了同居的生活。
除了共享客厅的沙发,冰箱里的牛奶,视频网站的会员,我们还共享彼此的一段人生。
我喜欢“共享”这个词,我想我可以把一部分生活共享给你们,关于那些一个人生活的片段,你们应该都正在或曾经经历过。
不想为单身女性代言,希望每个人都能获得幸福。
——郝思嘉
去年五月,我结束了四年的独居生活。
单身的日子久了,周身生出铠甲,剥离需要时间。我搬进一户三居室,和两个室友三只猫开启了同居的生活。
除了共享客厅的沙发,冰箱里的牛奶,视频网站的会员,我们还共享彼此的一段人生。
我喜欢“共享”这个词,我想我可以把一部分生活共享给你们,关于那些一个人生活的片段,你们应该都正在或曾经经历过。
不想为单身女性代言,希望每个人都能获得幸福。
——郝思嘉
01
买房才不是外来务工者的终极理想
没有男人可换,就换个城市好了。某个自我标榜单身代言人的三流女作家说。
我第一次看到这句话,是在三个小时前。心下默然,和我当时搬家的原因如出一辙。
都说单身无畏,大概就是身后无所依傍,所以只能硬着头皮一路向前吧。
在这座城市里拥有一间自己的房子,一度是很多外来务工者的梦想。但不是我的。
买房那年是我大学毕业的第三年,也是来到深圳的第三年。
我是多么爱深圳这个城市啊,我曾无数次地不吝溢美之词歌颂它赞美它,用最通俗最炽热的语言表达我对它的热爱,从不惮于本地人朝我投来的鄙夷目光。
我流连于这座城市的绿树浓荫和蔚蓝海岸,我享受这座城市的礼貌疏离和井然有序,从我放下书包走出机场的那一刻起,我就融入了这座城市的每一寸钢筋混凝土,我从不怀疑自己属于这里,无需外界证明,何况是一纸房屋所有权证。
在深圳过的头一个春节,父母飞了五个小时从北方来看我。我带着他们俩在红树林转了一圈,母亲指着附近新开盘不久的高级住宅区问我:“这儿的房价多少钱一平?”
当时的我对此毫无概念,咧咧嘴说:“三四万吧。”
回家的路上,父亲凑过来神神秘秘地跟我说:“我问过房产中介了,刚才那个小区均价五万八。”
“这跟我有什么关系?”我不解。
“我跟你妈这次过来,本打算给你买套房子……”父亲的声音沉下来,面色为难。
“别闹了,傻子才买这么贵的房子呢!”我不等父亲管理好表情说接下来的话,一口否决了他的提议。
当时我有个男朋友,是我报社的同事,广东人,长得高大彪悍,家境一般。
我们在一起的时候,谈理想谈风月谈吃喝谈苟且,就是没谈过未来。不是我不想和他有未来,而是那时候太年轻还看不到那么远的未来。
一年以后我们感情稳定终于谈到了未来,相约一起去看了套房子。
那时候深圳大多数人还保留着“经济特区”的观念,将距市中心偏远的宝安和龙岗两区划作“关外”。就跟现在北京“五环外”的概念差不多。我当初和男朋友去看的房子,就在“关外”。
我们是坐中介的看房专属大巴车去的,车上大多是打扮时髦的大爷大妈,看房团中午供应一餐盒饭,我听同事说好多退休在家的老人是专门来蹭吃蹭喝蹭空调的。
大巴开了两个多小时才到,一路上飞沙走石,我几乎认不出这里是否还是那个我深爱的城市。
到达之后还要换乘摆渡车,司机带我们驶过一块面貌原始的荒地,终于看见一片几乎是复制粘贴而成的高层楼群。
那排建筑看上去真的毫无美感,实用倒是不假。开发商锱铢必较,几乎把每一寸土地和空间都利用到极致,一看便知是精密计算后的当代文明产物。
项目尚未竣工,我们被中介带领着集体参观了几套不同面积和户型的样板间。由于现场看房团流量太大,提前备好的一次性鞋套不够用,样板房里始终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脚臭味。
现场业务员个个训练有素,参观之后的下一步就是饥饿营销。
售楼中心的电话响个不停,楼层示意图上每隔几分钟就有一户被贴上“售罄”的标签。
中介非常认真地跟我们了解购房需求,对楼层高低是否有偏好,家中是否养宠物,老人和小孩是否同住等等。我和男朋友表现得像是一对新婚伴侣,那也是他最后一次对我展现难得的体贴温柔,从此以后,仇深似海。
当天晚上,男朋友跟家里通了很久的电话。挂了电话他告诉我,他母亲建议我们选择三居室的大户型,超出预算的部分由他家承担。
我有些意外,他跟我解释:“婚后把你爸妈接来吧,多一个房间留给他们住。”那个瞬间,我不是没想过嫁给他。
人心善变,我和广东男生在一个星期后分手,分得很不太平,报社上下全都知道。
我连夜从我们共筑的“爱巢”搬走,只带了几件随身的衣物。我回到单身时候跟人合租的单间,租约还没到期,次卧房间一直空着,两个室友也没变过。
中学时读过一篇小说,故事的主人公无论何时都不忘未雨绸缪,晴天备雨伞,时刻在充电,瑞士军刀随身携带,天气预报说有台风就马上蓄水存粮,故事的结尾我记不清了,大概是连分手那天她都早有预料,最终毫发未伤全身而退。
面对空房间我哭笑不得,哪怕提前为结局做了准备,我的悲伤也一点都不见少。
02
没能力实现的理想,就不叫理想
第一次萌生买房的念头,是房东通知我们节后搬家。她的朋友要来深圳长住,提前给我们一个月时间另寻他处。
那是深圳一年当中最热的时候,我穿着吊带背心和人字拖,汗涔涔地跟表弟一起去看房,这次我们看的是二手房。
彼时表弟大学刚毕业,带着改变世界的憧憬来深圳投奔我。他比我果敢,直言在这座城市立足的第一步就是置业。
二手房交易市场比我想象中繁荣得多,中介不再是带领一车消费能力未知的群众边走边看顺便包顿饭,我和表弟在大太阳下等了三个小时他才肯露面。
我们预约看的房子在深圳大学对面,门禁处戒备森严,围栏外挤满了人。我和表弟在人群中拼命朝中介小哥招手,他和门卫耳语了几句才放我们进来。
我们要看的是这栋楼里面积最小的户型,一室一厨一卫,30平米不到。
业主是个保养得当的少妇,我们敲门时她大概是刚起床,正对着浴室的镜子往脸上疯狂涂抹面霜,手法娴熟技艺超群令我惊叹——半年后我第一次在男友面前卸妆保养,他对我面部打圈的涂抹方式啧啧称奇,我告诉他是跟只有一面之缘的女业主学的。当然这都是后话了。
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没想到你们来了这么多人,家里只有两副鞋套。我忙摆手说不用不用,我站在门口看看就行了。
这是一间一眼望尽的房子,门口正对着一张双人床,再过去是个小阳台,厨房和洗手间各占一侧,看上去十分促狭。
表弟穿了鞋套进去用脚丈量了一番,详细地跟业主询问了购房日期过户手续等问题细节,然后退了出来:“您的房子很棒,我们还需要一点时间考虑一下,谢谢。”
出了门我笑他:“客套话说得滴水不漏,人家还以为你真对这房子有兴趣呢!”
表弟一脸认真:“我不是在客套,是真的有兴趣呀。”
我呆住:“一进门就是床,这房子连点隐私都藏不住!”
“一个人住还要什么隐私?”表弟耸耸肩:“我亲爱的姐姐,你以为我那点预算够买两室一厅?”
那是我第一次正视一个外来务工者的现实处境,的确,以深圳目前的房价,凭个人之力,我不可能拥有一处满意的栖身地。
03
差一点结婚
那年我25岁,在成年之后第一次有了危机感。
有意或无意间,总能看到各种鼓吹“25岁是女人的分水岭”或是恐吓“女人在25岁之后就开始走下坡路”的奇怪论调,吓得我花了半个月工资跑去商场买了贵妇牌面膜,又托人从海外代购了一堆瓶瓶罐罐的保健品。
我还偷偷跑去注册了一个婚恋网站的会员,在筛选条件里面赫然发现了“年龄在18~25之间”这个选项!
某一日报社聚餐,我喝得有点多,前男友主动要求送我回家,在楼下跟我提出复合。
我几乎没有犹豫就点了头,似乎潜意识里我一直在等待这一刻。
我没有重提当初分手的原因,没有过问他当下的恋爱状况,甚至没有时间考虑之后的打算,跌进他的怀里时,我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汗水味。他喜欢打球,汗腺发达,每次运动之后都像刚洗了个澡一样。他身上的味道让我安心,一种确定的、真实可感的安心。连日以来困扰着我的,对于年老色衰提前到来的畏惧,对于被婚恋市场挑剔的抗拒,对于在这座城市居无定所颠沛流离的恐慌,统统可以丢给面前这个人,丢给这段让我得以暂时逃离和喘息的关系。
我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上,要他答应我,如果一年以后没有分手,我们就买房结婚。
这段绑架了婚姻承诺的恋爱关系只维持了半年。半年后我们和平分手,我没有流泪,他也没有暴走。
我们甚至去欢欢喜喜地吃了一顿所谓的散伙饭,在我们经常约会的餐厅,结账时AA。
吃完这餐饭他就去外地出差了,只带了简单的行李,大件衣物都留在我们同居的房子里,合同还有半个月到期。
那是一间小户型高层公寓,一室一卫,开放式厨房,28平方。是的,比我和表弟半年前去看的那间面积还小。
刚搬进来那天,我是有过犹豫的,后来想想我们一年后即将搬进婚房,这间公寓不过是个暂时性过渡居所,也就欣然接受了。
不想才住了几个月,却渐渐熟悉和爱上了这里。
小户型自有小的好,在厨房烧饭时,男朋友就在一旁弹吉他唱歌给我听;洗澡时发现一只蟑螂,他能在我爆发尖叫的瞬间冲进来;由于卧室只摆得下一张床,两人腻歪在一起的时间也多了起来,每天像连体婴一样生活,也不失为一种难得的体验。嫌隙也是由此产生。
分手第二周,我接到大学同学的电话,她刚毕业就和一个军官领证结婚,婚礼上我哭得稀里哗啦。
她在电话里告诉我她当了妈妈,我自然是千恭万贺,顺便答应下个春节回家时过去看她。
我们聊了一些大学时候的事,她还记得我夜闯男生宿舍和带领全院游行抗议的光辉事迹。挂电话之前,她说:“思嘉,我从那时就知道,你比我们都勇敢。所以你一定不会像我这样,在老家随便找个人结婚生子,过每天重复的日子。”
如果说虚荣是生活的动力,那我就是最好的例证。
04
我想有个家,哪怕没有他
25岁这一年,我一无所有。谈了一段无疾而终的恋爱,分手以后遍地狼藉。为了避免重蹈覆辙,我决心要从前男友供职的报社离开。
失恋即失业,对一个身无长物的女孩来说,打击非同一般。我有生之年里,第一次试图抓住一点实在的东西,藉此证明我存在的价值。
我起床拾掇了一下自己,打电话给表弟:“我要买房了,晚上陪我一起去看看吧。”
是有一点可笑,心灵的空虚无所依凭,在当下只能依靠物质来填补。
在做出决定的那一刻,后面的事情就简单多了。从小到大的经验都是这么告诉我的,可是买房却不一样。很不一样。
第一步当然是筹钱,感谢身为金牛座的自觉,我当时大概有十二万的存款,再让家里搭把手,凑三十万作为首付,在市区买一套价值百万的小公寓应该不成问题。父母从小就对我有求必应,家庭条件也算宽裕,只要首付款到位,往后三十年还贷的压力也不算太大。
我没想到自己乐观地错估了形势,还没迈出第一步就扯着了蛋。
十二万的存款并不在我的银行户头里,其中八万被母亲拿去投资,剩下四万被表弟借去了——他的购房首期款还没凑足。
我第一次开口讨债,就连碰了两颗钉子。
母亲投资失败,不光我的八万块血本无归,还因此赔上了给我提前预备的嫁妆。
表弟刚看中一处房产,两万块已经被他作为定金交给业主,只能先还两万给我。
我计划内的三十万首付一夜之间缩水了十几倍,我拿着两万块去找中介,让他推荐性价比最高的小户型给我,只要拥有一间房子,我的心就暂时有个家。
表弟看中的房子离我单位不远,我下了班陪他去签合同。
我们是坐地铁去的,出了地铁口要穿过两个地下隧道,接着步行二十分钟,再跨过一座人行天桥就到了。
“你不是说地铁直达么?”我跟他抱怨,早春四月的南国已经有了夏季的暑热,我走得出了一身汗。
“脚程半小时以内的,都叫直达。”他的回答振振有词。
这是香港开发商在本世纪初兴建的高层住宅楼,虽然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产业,仍然不遗余力地在残破凋敝中尽力维持着末路皇室的尊贵。
我和表弟穿过雕梁画壁的迎客长廊,绕着空中花园早已干涸的喷泉转了大半圈,终于跟业主对上了暗号。
房子面积35平方,户型是不规则的六边形,业主告诉我们这被称作钻石形。
六边形最长的那条边是一整面露天阳台,夜色太浓看不清外面的景色,业主指着夜空中的点点光斑说对岸就是一水之隔的香港。
装修是开放商统一包办的,十几年了看上去有些过时但好在质量不错。预算有限的情况下,省下一笔装修费用也算是赚到。
我对表弟点头,一身的汗总算没白流。
签完合同业主送我们到门口,我跟表弟说这里环境不错,我都想来跟你做邻居了。
业主接过话头:“我看对门的房子也在出售,要不你去问问?”
小区门口就是一溜儿的地产公司,我挑了一家招牌显眼的。
接待我的是个东北大哥,说话有微微口吃,拖长的尾音地域风味浓厚。
听我说明来意,他皱皱眉头:“F座0914已经卖出去了。就前天吧,中原地产的小黄卖的。”
见我难掩失望之情,他一把按住我:“现在有一套四楼的,就在你弟家楼下,价格更便宜,考不考虑?”他伸手比划了一个数字。
“为什么会便宜这么多?”虽说二手房由业主自由定价,可现如今信息透明,按说同一小区同一户型价格基本上不会相差太大,我担心是个坑。
“因为是四楼。”东北大哥眨眨眼。
我揣摩着他的表情:“因为……四死同音?”
“现在谁还这么迷信?”东北大哥被我逗笑:“这小区四楼以下的都是回迁户,房子不带精装修。”
我心里默默算了一笔账,用了十几年的家具家电总归也是要换,搬进去顶多重新刷个墙,找人包装一下厨房卫浴,不过一两万的花费,总体下来还是合算。
“走,先去看看再说。”我拉上表弟一起。
05
欲望之都欢迎你
还是同一栋楼,这次电梯停在了4层。
我跟表弟说,以后我们可能要每天在电梯里碰面了。他做了个夸张的惊吓表情:“你可别穿睡衣下楼买菜。”
业主姓袁,是个身形苗条的中年妇人,她的步态中依稀透露出年轻时的职业。袁女士嗓门很高,看上去十分强势。
她是特意过来开门的,房子已经被租给一对年轻的小情侣,明年年初到期。
格局和表弟家没两样,唯一的区别在于楼层较低,观景视野没那么辽阔。
房子保养得不错,墙壁和地砖都是白色,显得房间又宽敞了几分。
袁女士告诉我,交易期间租约依旧有效。也就是说,除非我主动违约,否则我将等到明年才能拿到钥匙。
这正合我意,如此一来,我就多了大半年的缓冲期,足够我筹措装修购置家私等等所需的费用,同时每个月还有一笔租金入账。反正我追求的又不是即时入住的快感,我要的不过是拥有带给我的片刻安心罢了。
袁女士说她急需用钱,如果能立即决定,价格可再降一万。我请她到楼下地产公司写了收据,当晚就把手头仅有的两万作为定金转入了她的户头。
没想到我的买房大业就这么云淡风轻地迈出了决定性的一步,前后用时不超过两个钟头。然而后续资金目前还没着落。
从24小时自助银行出来,我看看手表,跟表弟说:“现在赶末班地铁还来得及。”
“咱都是有房的人了,今天就奢侈一把,打车回去吧。”表弟牵起我的手:“走,我请你去吃汉堡王!”
提到吃,我才感觉饿了。
此刻我们面前就是深圳曾经的地标,全国最大的电子交易中心——华强北。这里昼夜不息吞吐万物,此刻正敞开怀抱迎接我们,迎接这对深圳“新移民”走进他们理想的生活。
迈进汉堡王店门之前,表弟指着悬挂在店名上方的巨幅广告灯箱跟我说:“姐,以后你的人生里的,只能出现这些品牌。”
我抬起头,那是兰蔻2013年的春夏彩妆广告,艾玛沃特森小姐自信地露出她标志性的八颗牙微笑,她跟我说:欢迎来到欲望之都。
06
大不了卖身还债
筹钱的过程并不顺利,家里的亲戚早被表弟扒过一层皮,我只好从朋友下手。
我跟单位里几个平时关系不错的同事说我买了房,得到勇气可嘉的一致称赞,却没人主动解我燃眉之急。
同事的关系还是太敏感了些,我决定改攻同学。
我打给高中闺蜜,她的语气很为难:“几千块我还勉强拿得出,几万块我是真没有。”
我安慰自己:闺蜜还在念书,尚处于跟父母伸手要钱的阶段,没有积蓄也属正常。
我想起大学时的好基友,临毕业我帮他垫付了两千块的补考费一直没有催还,他被家里安排去了机关单位,应是手头阔绰的时候。
电话一接通,他就告诉我他女朋友怀孕了,两人正打算奉子成婚。我借钱的请求被生生噎回喉咙,硬挤出一句祝你幸福。
我一个上午翻遍了手机通讯录,心越来越沉。
表弟那边也不顺利,他跟我说他找了份兼职,下班后去酒吧当服务生。
我一脸惊诧:“酒吧服务生工资能有多高,你就打算靠这个攒首付?”
“谁指望着那点工资啊?”他撇撇嘴:“服务生可是有小费的,万一运气好碰上个富婆什么的,一晚上首付钱就有了!”
一晚上……我咂摸着他的话:“你做好准备要自我牺牲了么?”“放心,我会守住底线的。”表弟的话听起来并不可信。
“那如果你遇到条件不错的富商,别忘了介绍给我。”话一出口,我被自己吓到了。
“姐,你变了。”表弟看上去很严肃。我不说话,我被那一瞬间财迷心窍的自己震惊到不能言语。那真的是我吗?曾经标榜追求自由和理想的我,原来为了区区一套房子,就甘愿贱卖自己的灵魂。
以前跟朋友开玩笑,做过类似“给你多少钱你愿意陪陌生人睡觉”的测试,随着价码不断攀升,总有一个价位能让人甘心就范。那时候觉得就是个脑洞而已,从没想过会有一天真的发生,考验我作为一名女性的自律自觉。
难道说,我二十五年来的自尊自爱自我约束,那敝帚自珍的矜持和引以为傲的清高,不过是还没有面临足够诱惑时的自我洗脑?
我突然理解了《蜗居》里的海藻,同时这种来自同类的理解又让我感到悲哀。
不等自己将欲望继续发酵,我求救地拨通了家里的电话:“妈,我现在需要二十万。如果没有的话,我怕我会做后悔的事。”
我还是跟家里开了口,并且是以这种近乎于要挟的口气。
“啃老”和“交易”究竟哪一个更无耻,我甚至连想都不敢去想。
表弟后来也没去酒吧兼职,他在朋友圈里搜刮出了一枚隐形富豪,以有息借贷的方式补齐了剩余款项。
07
两车相撞必有一亡
有传言深圳将作为试点城市,对二手房交易增收20%的房产税,拟定于2013年4月1日推行。
我听说这则消息是在3月下旬,首付已经筹备得七七八八,只等签约过户。俗话羊毛出在羊身上,如果新规出台,这多出来的额外费用一定会加码在买方头上。
我打电话给中介,东北大哥告诉我,最近房产市场连日火爆,大家都想赶在新规出台前买房避税,供需不匹水涨船高,自我购房之日起,同一户型的房价已经上涨了15%。
我听出他的言外之意,在电话里千恩万谢,感激他让我捡了个大便宜。
放下电话我跟表弟讨论此事,两人劫后余生般地松口气,虽然入局不易,总算是赶上了这趟末班车的尾巴。
没想到我还是高兴得太早了。
到了跟业主签约的那天,我在地产公司的小隔间里坐足三个钟头,袁女士没有出现。
我一杯接一杯地喝水,东北大哥示意我稍安勿躁,他跑出去打了个电话。回来的时候,表情只能用丧来形容,不,如果跟我比,他只能算是“略丧”。
“袁女士说,房子她不卖了。”中介跟我转述时,声音小到不可闻。
我忍不住跳起来:“她是看最近市场行情好,想坐地起价吧?”
“郝小姐您放心,我们一定会积极跟她沟通,今天您先回去,等有了消息我们再通知您。”东北大哥显然对眼下局势难以掌控,只好请出店长。
我带着刚刚筹齐的二十万离开了地产公司,心里无论如何让都不踏实。
果不其然,第二天接到中介打来的电话,依然是那个东北大哥:“郝小姐,您看中的户型又有两套房挂牌出售,楼层都比四层好。”
我捏着电话有点发懵:“我不是已经买了一套么?”
东北大哥在对面笑得有点干:“袁女士今天还没回应,我这不是想着再多给您一点选择么?”
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,我只能忍痛止损:“房子你帮我留好,我下班后过去看看。”
不过才一个多礼拜,房价涨幅早就超出了我的最初预算。
我耐心听着中介费尽口舌把新房的楼层采光和室内装修吹上天,就好像前几天说低层通风好和装修不重要的是另外一个人。
“就你说的这个吧,20层的。”我盯着中介小哥翕动的嘴唇,突然冒出这一句:“手续尽快办,赶在4月1日新政出台之前。”
“可是郝小姐……”中介的脸上再次浮现出为难的表情:“这个房子的住户出差了,要下个月才回来。”
“没关系,房子我不用去看了,同一个户型也不会有太大差别。”我已经下了决心:“只要赶快跟业主把合同签了就行,我不急着搬家。”
中介似乎被我突如其来的果断惊到了,他迟疑了几秒钟,然后脸上绽出一个职业化的笑容:“好的郝小姐,我马上就联系业主,不出意外的话今晚就能签约。”
就这样,我跟我的“第二套”房子还没见面就私定终身,合同生效日期是3月29日,距离房产新政正式推行还有2天。
三天之后,中介通知我去深圳市房产交易中心办理过户,我在路上用手机刷新闻,没有看到任何有关增收房产税的内容。
08
许我温柔,又逼我长出利爪
新居已经入住一个多月了,4层的业主袁女士始终处于失联状态,我那两万块的定金收据也变成了一张无人认领的废纸。
多次要求解除契约返还定金未果的情况下,我在东北大哥的建议下将袁女士告上了法庭。
中介推荐给我的律师姓王,他自称房产纠纷案诉讼专家,行业经验丰富,从无败绩。另外他还跟我透露,他跟法官私下交好,遇事可行方便。
我似懂非懂:“您不是说这案子稳赢不输么,行方便的意思是……”
“退回定金肯定是没问题的,可涉及到额外的赔偿,那操作范围就大了。”他脸上露出狐狸般的奸佞相:“如果郝小姐愿意拿出一部分赔偿金来疏通关系,法官肯定会为你争取最大利益。”
我当时的表情一定很无知,我推说要考虑一下,他表示理解,然后很绅士地开车送我到地铁站。我没再联系过他。
再次见到王律师是在四个月后,案件正式开庭审理——他坐在被告辩护席上。
我和我的代理律师面面相觑,很显然,敌暗我明。
底牌一早就被对手看光,这一局还有得打么?我双手抱肩,给了我的律师一个“稳住,我们能赢”的眼神,也不知道他看没看懂。
王律师果然如他所言经验老道,他上来就亮出大招,说我是为了购买另一套房子而主动违约,不想承担定金的损失才反诬告袁女士。
我的律师对此毫无准备,给了我一记白眼——事实上我们太过轻敌,以为胜算十拿九稳,甚至在开庭前连具体时间线都没仔细梳理过。
法官是个年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女性,我稳了稳神,在王律师发言之后举起了手。法官点我的时候目光含着笑意:“原告你有话要说么?”
我抿抿嘴,从座位上站起来。
“首先,我的确买了同一小区的另一套房子,但那是在原告口头反悔之后。既然她违约在先,我也没必要遵守了吧。”
我看向女法官,眼神真诚。
她没有回应我的目光,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:“你说的这些,有证据支
持吗?”
“当然。”我递上几页A4打印纸,“这是中介和袁女士的通话记录和电话录音内容,袁女士在电话里非常明确地说房子不卖了。”
法官翻看着作为证物呈上去的纸张:“通话记录是在3月26日,你的另外一套房子是什么时间购买的?”
我掏出手机记事簿,暗自庆幸自己一直保持着写日记的习惯:“签约日期是3月29日,在袁女士明确拒绝卖房的三天之后。”
“有证据吗?”一样的语气。
“明天我就把房产合同复印件作为补充证据交上来。”
法官点点头:“你还有其他要说的么?”
我清了清嗓,拾起刚才被打断的话头:“刚才被告律师说,我是因为见异思迁才反咬一口,这种说法纯属诬陷,我觉得很委屈。”
法官看着我,书记员看着我,对面的律师也看着我。
“袁女士当初跟我谈妥的价格是70万,而三天之后,我买了一套同一小区、同一面积、同一朝向、同一户型的房子,成交价格是80万。请问在座的各位,我为什么不惜以违约为代价,要多花10万块去买一套一样的房子?这件事不滑稽么?我是傻了么?”
法官被我逗笑了,她鼓着腮,出言禁止了对方律师关于“两套房子楼层不同”的辩解。
“除此之外,你还有要说的么?”法官板了板脸,却掩饰不住眼里的笑意。
“有。”我决定乘胜追击:“我想质问对面的王律师,你之前想要为我代理的时候,说的话可跟现在完全不一样啊!一个律师前倨后恭阳奉阴违,在法庭上信口开河颠倒黑白,你的职业素养在哪里,你的良心难道不会痛吗?”
我一激动,爱乱用成语的毛病又犯了。
王律师倒是表现得修养良好,他慢条斯理地回答我:“如果你选我当你的代理律师,我还是会跟你说和当时一样的话。这跟事实无关,完全是立场问题。”
法官一副见惯了的表情,腆着笑出来打圆场:“郝小姐和王律师都没有错,只是立场不同而已。”
我看了看两旁正襟危坐的书记员,把那句“王律师还说可以疏通关系”的话咽了回去。
09
那年夏天淋过的雨
几经周折,我终于住进了自己的房子。
房子并不算宽敞,除去厨卫阳台真正的使用面积不超过二十平米,床和沙发占据了大半空间,站在门口整个室内陈设一览无余。
我把前业主留下的半新不旧的家具家电都卖了——买主来来回回搬了好几趟,最后只付给我300块钱。
我在空房间里涂鸦,将墙壁漆成水蓝色,电视挂起来,储物隔断上墙,床挪到衣橱上方,书桌悬空,尽可能利用一切空间,让房子大一点,再大一点。大一点,才能多容纳一个人。
那个少年和深圳的夏天一起到来,像一场迟到了很久的大雨,将我从头到脚淋透。
五年前的那个夏季很多雨,我们几乎闭门不出,两个人在家里看书煮饭听雨声,对着电视发呆直到睡着。
每个周末都因有他而变得令人期待,他会在下班后买好晚餐的食材带过来,我会在他敲门之前煮好一锅沸水,内心雀跃如同锅底不断冒上来的气泡一样,从不加掩饰。
新恋情只维持了短短三个月,那人随着夏天的结束而离开,留给我满室的悲伤回忆。
我以为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就能让我对生活多一些自主选择权,没想到豪言壮语犹在耳畔,却轻而易举被一场失恋打回原形,我对于家的渴望和执念,还是牢牢捆在了一个男人的身上。
分手后我哭过求过挽留过,对方态度温和言语克制,却始终不曾心软。
他最后一次送我回家,把我留给他的备用钥匙放在门口的信箱上。我哭得面目狰狞,在他转身时又将钥匙强行塞回他手中,并许下承诺:“如果你回头,不管什么时候,我的家门永远为你而开。”
那把钥匙就像一只标注了赏味期限的透熟苹果,在此后的一年时间里,时时刻刻悬于我心上,似乎在哪个不期然的午后,他就会突然推门而入,然后一切重来。
在等待苹果成熟掉落的时间里,我的房子里陆陆续续接待过不少朋友。
有频繁跳槽四处为家的初中同学,有不修边幅形容落拓的补习老师,有刚生了小孩还一心顾念着事业第二春的离职同事,有相亲认识进展迟缓的斯文理工男,有彻夜不眠促膝长谈的单身闺蜜,还有转机路过到此一游的大学校友。
没有人嫌弃这只有窄窄三十几平的空间,我们在这间房子里低缓地倾诉,激昂地争辩,默契十足地相视而笑,撕心裂肺地拥抱痛哭,把酒言欢,抵足夜谈。然后天亮,他们离开,房子和我又归于安静,空墙独影,就像我刚搬进来那个时候一样。
一年之后,我终于听到苹果落地的声音。
男孩在秋天归来。他什么都没有解释,甚至没有交代过去的一年里他想了什么做了什么经历了什么,他只是站在门的那头冲我勾勾手,我就欢欣鼓舞地再次把命运亲手奉上,不,是命。
我们似乎回到了从前,回到初次相遇那个绵雨不停的夏天,我们以为那一年的时光被永久折叠了,假装分手不曾发生过,彼此绝口不提,却又心照不宣。
春节假期的前一天,他最后一次来我家,告诉我他要结婚了。我很懂事地没有哭闹,跟他平静地说了再见,没有讨还那把寄存于他那儿的备用钥匙。
仿佛25岁的故事重演,这次我已经不在年龄的分岔口上,却依然找不到一条通往未来笔直的路。
10
房子从来就不是家,生活才是
没有男人可换,就换个城市好了。
回到文章一开头的那句话,说起来轻松快意,操作难度其实不低。
我没有说走就走的潇洒,搬去另外一个城市,我前后准备了两个多月。
向报社提出辞职,连续加班把离职后三个月内的非新闻类版面内容提前写好;投简历准备面试,提前物色新住址;将房子委托给中介,跟一对刚到深圳打拼的小情侣签了为期一年的租赁合同;然后就是接连不断的告别酒局,每天喝得头眼茫茫,说的话都出自真心,记得住的却没有几句。
我终于带着薄薄的行李登上了由深圳开往北京的飞机,早我一年到北京打拼的表弟来机场接我,惊讶于我的全部家当只有一个20寸的拉杆箱。
我故作轻松地笑笑:“带不走的都是些身外物。”见他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,一秒破功,告诉他我已拜托深圳的同学帮我打包了七个大号整理箱,只等确定了新家住址之后就寄过来。
总还是要有一些旧物,日常使用惯了的熨帖,来填补初来乍到的胆怯和心虚。
在帝都谋职比想象中要顺利一些,入职手续办妥之后,我在公司附近步行15分钟以内的范围找了一间两居室。
房子是上个世纪的老式板楼,小区门口不设门禁,半夜十二点大爷会准时锁门,我偶尔加班回来晚了,敲开门要花费好一番口舌。
两居室里的一间被我改造成客厅,这种老房子的室内结构通常都只考虑单户容纳人数,进门就是一条窄窄的走廊,左右各开一个小门,南侧主卧,北侧次卧。
我去旧货市场淘了不少二手家具回来,一张长沙发被摆在那间被当做客厅的主卧正中央,正对着流光变换的露台,一盆绿色植物长得葱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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